2014年6月8日 星期日

才志亦消——論國光新編《探春》

來源:台灣國光門下行

「才自精明志自高,生於末世運偏消。」
國光新編的《紅樓夢中人——探春》,主打趙姨娘與探春的母女之情,以及家族落敗中無能施展的一身才華。

催淚是催淚了,有戲是有戲了。

但,探春,不再是探春了。




上圖是《探春》中相當重要的一場戲,也是相對於原著相當大的改動。
名為「相望如照鏡」的一折中,
趙姨娘在賈府一隅為兄弟趙國基守靈,探春則在秋爽齋中陪坐。
母女感嘆「日月屏息星辰靜,照我母女兩凝神」的合唱中,以前方圓形的框架作為鏡子,唱出母女血肉相親,卻因理念不同而漸行漸遠的無奈。

相對於探春,我認為這齣戲對於趙姨娘的刻畫比探春更深入、更全面。
她有潑辣粗俗的一面,所以舉著(會掉毛)的雞毛撣子與王善保家的撕打。
她有愛惜女兒的一面,所以把女兒送來的披風扔了之後,還是不捨地撿了起來披上。
她有對丈夫的依戀之情,所以對賈政說「我倒寧願老爺別開恩收了我,這樣我還能日日夜夜陪在老爺身邊」。
她有對自己身份處境的不滿,所以不屑於王夫人「我的女兒要遠嫁,她還在哭她的女兒」。

對於趙姨娘的進一步挖掘,是相當成功的改編。
既沒有違背原著中低俗癡愚的形象(為趙國基喪葬銀子爭吵那一回便叫作「辱親女愚妾爭閒氣」),又能凸顯出曹雪芹沒能看出來的,「愚」和「閒」之中蘊含著對親兄弟的愛惜,以及對自身處境的不滿。

當探春遠嫁,趙姨娘追來那一聲「兒啊!」,我不禁落下眼淚。
這都是趙姨娘已經成為突出於原著之上,一個更為飽滿的角色的緣故。
趙姨娘倉皇地拿著珠寶對探春說:「賈家敗就敗了,我們娘仨還是能過好日子」
看似不能理解探春心中的志向,然而一個為母的心,不就是僅僅是保護兒女好好過日子而已嗎?
因此,謝幕時飾演趙姨娘的朱勝麗和飾演探春的黃宇琳擁抱時,我又哭了。





趙姨娘的改動是成功的,然而,探春身上的幾次改編,固然增強了她無力扭轉自身身份與家族頹勢的悲涼,同時卻也減損了她「才自精明志自高」,有才華、有志向,「但凡是個男兒,我早就出去了」、連王熙鳳也佩服的大氣。如此一來,蕉下客那「俊眉修眼,顧盼神飛,文采精華,見之忘俗」的人物形象也暗淡不少。

戲中探春幾次試圖有所作為,都是失敗收場。
她向趙姨娘解釋家生子和外頭買來的僕人喪葬銀子有所不同,在戲中被改為「老祖宗額外添的」,最後還要靠王夫人搬出老祖宗來壓服趙姨娘。
她將大觀園中的花木分婆子照管,以增加產量、改善家計,在書中是連鳳姐、寶釵、黛玉都贊好的作法。戲中卻讓賈政無視桂花蒸、王熙鳳奪權,來阻斷這個新政策。
她遠嫁,在小說中本是賈府敗落之前的事,脂硯齋有言:「使此人不遠去,將來事敗,諸子孫不致流散也。」可是戲中改為她為助賈府,決意遠嫁,結果花轎才出門,榮寧二府就被抄家了。
連新改編的義助司棋一事,都是無功而返。
而在搜檢大觀園中,作為唯一敢於反擊的女兒,她結結實實賞了王善保家的一個耳光,逼得鳳姐一干人道歉的道歉、陪笑的陪笑,事後還能全身而退。然而戲中卻把戲份讓給趙姨娘與王善保家的一陣廝打。然後呢.......
探春就哭著退場了。

哭。
探春在整齣戲中最常出現的行為,就是哭。
催淚是很催淚,無奈是很無奈,可是這樣的探春,惹人憐惜之餘,什麼也沒有了。
末世與才志的結合,可以讓人在敬重感佩之外,感到無力回天的可歎,
但才志在這齣改編中完全無能展現,留下的無奈,讓觀眾也好無奈。

能說什麼呢?探春就這樣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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