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年6月29日 星期一

記「翔往──2015飄流兩地書」

「翔往──2015飄流兩地書」展覽的最後一天,我總算趕上了。心中一直記掛著這場展覽,就像仍然在電影院等我的〈侏儸紀世界〉一樣,被紛至沓來的工作與報告一再拖延。

幸好,我終究踏進了那間小巧而精緻的工作室,在山坳處、在巷弄中,
我未曾涉入也從來以為自己無能鑑賞的作品,卻在這炎熱悶燥的午後,帶來些許清涼。





寶藏巖並不好找,沿著坡度往上走,差一點走到自來水園區。
進了寶藏巖,又是崎嶇錯落的間間房舍,只能靠著門牌按圖索驥。

但是這曲折的路徑並不是毫無意義,
如果細細展讀每一幅作品、副文、旁邊說明的文字,就會明白,這場展覽為我們展開的,
並不只是一幅一幅或大或小的圖卷,而是極其深刻、近乎毫不掩飾的內心世界。

內心,從來就是曲折幽微的,不是嗎?

我最喜歡的是「夢裡不知身是客,一响貪歡」。之前得知展覽題為兩地書,知道學長從馬來西亞來臺就學的背景,因此覺得有這樣的感觸很是自然。

但當我對著牆面上淋漓的幾個大字時,我突然驚覺,兩地何止是臺灣與馬來西亞?
臺北與新竹之間的往返,於我而言,同樣是一場兩地之間永無止盡的飄流。
因為生活圈幾乎已經固定在臺北了,家鄉對我而言,不過只是十九歲前的回憶,
必須有所承擔的責任,以及母親所在那間小小的公寓。
然而,即便如此,在那間公寓裡,在那我已經不知道哪裡有好吃的餐廳、公車要怎麼搭的城市裡,我同樣是客居。
學長在旁邊的註解中說自己總用「返馬」和「回臺」來指稱自己的移動。
我還記得自己第一次在母親面前脫口而出「我要回臺北」時一瞬間的緊繃和擔憂,
但後來「回臺北」、「回新竹」就漸漸成為日常中邏輯悖反卻又理所當然的慣用詞彙。
於是,不禁在這幅字前會心一笑。

我也格外喜歡「人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」。
〈一代宗師〉我還沒看過,但這句台詞我一直都很喜歡,總讓我想起辛波絲卡的詩句:

每個開始 
畢竟都只是續篇
而充滿情節的書本
總是從一半開始看起

但比起原句,我更喜歡作品旁邊的說解。大意是說,如果能把相遇看得舊一點,當下的驚喜會少一點,但日後分離的憂傷也會少一點。

這段話我看了很久,總覺得是極深情又受過極大的創傷的人,才能體悟出來的話吧。就像電影〈巴黎小情歌〉裡說的「愛我少一點,但久一點」,看似平淡,卻最為椎心。

我這樣想的時候,還沒有看到「人生若只如初見,何事秋風悲畫扇」那一幅。不同於其他各個作品大多是摘句,納蘭性德的〈木蘭花令〉全篇都被寫下來了。旁邊小記說是寫於十年情變,我就說吧,展覽展出的何只是字。

整個展區都走了一圈後,我覺得學長真的好勇敢。寓居、父喪、情變、戀愛、讀書的喜樂與哀愁,都被直接地攤開在觀眾的面前了。剛到展區時,學長對展覽作了簡單的介紹,說是每幅作品都相互補充,意義於是彼此交映之下愈加廣大。開始看作品的時候,確實感覺到作品與作品、作者與觀眾、觀眾與作品之間,不斷在互相對話著。

沒有人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,如何能明瞭人生若只如初見的痛楚。而人生若只如初見,又豈止於情愛,人世種種「無常」不也是最終歸結於這樣的慨嘆。而正因無常,雖有失落之歎,又有「牡丹亭上三生路」的欣逢之喜。凡此種種,不過是我走了一圈後一些小小感受,如果能有時間細細品味,大概可以體悟得更多吧。

進門正對著的,是一幅「知我者謂我心憂,不知者謂我何求」,學長說,那是進門時的點題,以及出門時最後回首的扣問,是一顆對觀眾的試金石。

我不曉得自己知了沒有,有時候相知與知人,是需要一點天賦和默契的。但我著實驚嘆於學長對於展場的布置安排,對於書法作為藝術的省思,旁邊播放著學長朗誦說明文字的聲音,而副文與說明文字,一如書法作品的主文,同樣都美麗得彷彿是額外的創作主體(簡直可以拿出來單獨展覽〉。

學長說情志是他想要展現的重點,在這個不算大的空間裡,有時我泫然欲泣、有時我再三吟詠、有時我流連徘徊,我想,至少有那麼一刻兩刻,我們的情志是互通的吧。

展覽在今天告一段落,聽說有些作品已被收藏家預訂了。學長說,這些作品在展覽之後就要離散了。可是啊,當我走完這一圈之後,我覺得,如果收藏家曾經來過這裡,曾經感受過這些作品彼此的牽扯,曾經在作品之前被撥動心弦,那麼即使他收走的只有其中一幅作品,這個氛圍、記憶與情志,都會永遠留在他的心中,落地生根,不曾離散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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